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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是沙溪人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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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线张嘎
 

只看楼主 倒序阅读 使用道具 楼主   发表于: 2018-08-04
   我排行老四。这老四不好当,差一点当了别人家的儿子。
这件事是在我十四岁时,藕岸村的“先生师娘”告诉我的。先生师娘对我说:“岳兵呀!你没有我,早就被人家的囡换去了。”
   先生师娘是先生的夫人。先生姓陈,大名我至今不知,我只知大家都叫他“蕃老先生”,我就承袭大人直呼他“蕃老先生”,而称他的夫人为先生师娘。
蕃老先生是一位宿儒,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,国字形的脸上有几颗适宜的麻皮,显出了他的威严。先生师娘却十分可亲,虽年过六十,圆圆的脸上还不见皱纹,皮肤也白,纤瘦的身材,他年青时一定是很漂亮的。
蕃老先生是我母亲请来白杨教书的,那时我还没出生,三哥顶多也是三、四岁。蕃老先生是教我大哥、二哥的。一家二子读书,这在七十年前是不多见的,因此我疑我家办过私塾。
   到1948年我十四岁时,我从白杨小学移读藕岸,便寄宿先生家里。一个学期下来,由于我能力超拔,学业出众,不要说我得到300多位同学的爱戴,老师们的称赞,做了这所学校的学生会主席,我的名气在校外也不小了。
当时蕾老先生他们两人已过耳顺之年,膝下尚无子女,对我当然地特别关心。一天,先生师娘在橱房间叫住我说:“你先生说你的字写得真活。”
   我听到平时不大说话的先生竟夸奖我,便坐下来想听下文,谁知他眼睛呆呆地盯住我好一回才开口,说了前面说的那两句话。接着,她叹了叹气,慢悠悠地喊出我母亲的名字道:“根芬介奇怪,介聪明的儿子肯拿去换别人的女儿!”
我一听这话,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木头木脑地望着她。她知道我不明白她的意思,就一本正经地讲出了发生在我出生不久的一段故事:
   “你妈呀!老早伊想生个囡出来,好亲亲,谁料第一胎,是个女的,生落来便死了。第二、第三胎是儿子,她急了。第四胎还是个儿子,哪晓得第五胎生你时,拎起来一看,又是个儿子,她火煞了,便同我商量,要把你抱去换你姨娘的女儿。”我劝她说:“哎呀!老话讲:‘十个萝卜红冬冬,不知那个好做种,’怎么好介随便呢?她想想我的话有些道理,才没有换成功呢!”
   我听到这里,想起了过去妈妈多次带我去姨娘家的情形:
我姨娘与我母亲是堂姐妹,都是藕岸村老台门人。及长,我母亲嫁到白扬,而姨娘嫁到沙溪。
   从白杨到沙溪路很远,要经过钦村、曹州,登上一条很长很长的岭,到龙王堂村边的枫树下村,已是一天的路程了。母亲说今夜我们到妙英阿娘家里去宿。
那是1942年的冬天,东条英机偷袭珍珠港的第二年。这年,日本佬占领昌,在西山、曹州:竹岸公路上设有据点,我母亲可能是为避免日本佬的道道盘查而选择了这条山路去沙溪的。
   枫树下人的习惯和我们村里不一样,他们在饭后睡觉前,总要在火膛里烤烤火,聊聊天。身体暖和了,兴也尽了,才打几个呵欠,各自去睡了。这夜一聊二聊,就聊到我的手臂上来了。
   那是发生在前几天夜里的事,我和我父亲同床睡,父亲睡那头,我睡这一头。父亲体弱怕冷,在被子底下也要烘铜踏,这铜踏里的炭火,有被子保暖,炭火越来越红,父亲在睡梦中也觉着太热了,就在不知中觉把这铜踏往下推,一推再推,突然擦到了我的右手臂,我“呀”地一声叫了起来。母亲惊醒后掀开被子一看,见我右手臂上己被灼伤得皮破肉绽,便不停地骂我父亲:“你不要铜踏话声好了,话也否话,只是往下踢、踢!现在好不好,你起来看看!”我父亲没有起来,也没说一句话。天亮了,他用一种什么草药,敷在我的伤口上。那时我还只有半床长,父亲把铜踏踢到我的手臂上,可以想知倘再踢一回,就会踢到我们的枕边了。
   妙英阿娘头发疏朗朗的,有的人叫他癞头婆,我也不大欢喜她那模样,而她竟是位菩萨一样的人物。他听了便说:“哎呀!真心痛呀!华老哥是那个造造头啊!”说着便从罐子里取出一块糊糟糟的东西,敷在我的伤口上。我顿觉凉透了心,舒服极了。妙英阿娘说“这是烂饭瓜,我们这里的人,凡是烫伤了就用它来敷,保好!”
接着,她又捏捏我的手,摸摸我的脸庞说道:“要是我勿把伊搭转来,哪有今日呀!”
   第二天,我们告别妙英阿娘去沙溪。母亲告诉我,母亲生我时是妙英阿娘接的生,我生出来时没哭,是她在我的小胸脯上拍了又拍,把我拍出回肠荡气来的。
   原来,是妙英阿娘救了我呢!但我现在由此却悟出了我自已:原来我在投到我妈的怀里时就懂得我要坚强,折磨和苦难在等待着我,所以我不哭。
   沙溪确如其名,两面是高山,中间一条溪,象个“v”。我姨娘家在“v”的右边、村的中间。这里是日本佬的重要据点,有五十个鬼子守着。村两头设有岗哨,我姨夫早在岗哨边等候我们,才免了鬼子的纠缠。
   我们跟着姨夫到了姨娘家。姨娘家是新造的木结构屋,是开旅店的,向街一边都是号着大写数字的牌门板。穿过店堂,打开后门,可以看到他们在老村里的老屋,店堂右边也很宽敞,也有火膛,是晚饭后的“娱乐厅”。这里有部梯子,通向楼上的二、三十张客床。
   这样的布局,本是很平常的,但我对它的印象很深,我一想到夜里店堂上了牌门后,就想起武松关了门,把刀摆在桌上请客喝酒来;而见了那条后门,仿佛听到了那位与巧云幽会的和尚的“笃笃”木鱼声呢!
  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联想呢?莫非那时我已经看过《水浒》了吗?如果看过了,可是这年我才上学堂呢!如果没看过,这种触景生情因何而来?我现在想想,我是己看过《水浒》了的,因为再有三、四年,除《红楼梦》外、六,七种古典小说,都得闻矣!
姨娘是位瘦弱厚实的女子,而姨夫木长木大,还是位麻皮,说话的时候总是仰起头来,眯着眼睛,“哐哐”地象石芷(蛤蟆)叫。他们有个女儿叫金芬,是从别人家那里从小抱来养大的。她,就是后来先生师娘说的我母亲想用我换她作女儿的人了。
金芬比我大二岁,不爱说话,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。
   1944年7月,我跟母亲又去过那里,正逢上日本佬投降,街上横七八倒地躺着没有武器的日本佬。有一个日本佬手里拿着一根烟,做着向我讨火的手式。我给了他火后,他说了声“赛阳那拉”,掉头把火种传给别的倭寇们。
这次,我与金芬仍旧没讲过话。
   1961年,我母亲去世已有八年,先生师娘去世也有二、三年了,但母亲想要女儿的事,于我来说,仍是一个谜。我带着这个谜,从宁波回白杨的途中,特地下车去重访旧踪,那牌门板己灰黑、剥裂,金芬刚从上海闯荡回乡。她慷慨激昂地对我说:“在乡下吃饭,宁可在上海喝粥!”
   1988年夏,我与姚培生去大胡山寻访王羲之古迹,又顺便去看望了她。看上去她活得很累,只是她自已不知道累。昔日讲过的话,这时全没有了,安安心心地走在古道上,消耗着自己的生命而把古道延伸。……而我在想:如果那时真的我与她对调了,我的命运将会怎么样呢?
(2004年元月十五日,在117医院因腰稚间盘突出开刀后写

离线氧吧

只看该作者 沙发   发表于: 2018-08-08
意蕴深长
离线非鱼

只看该作者 板凳   发表于: 2018-08-08
我是半个沙溪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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